2013年12月7日 星期六

4-4-0 第四節、軍法處的逃獄計畫與秘密屠殺

4-4-0 軍法處的逃獄計畫與秘密屠殺

4-4-1 在軍法處人人待斃
我們結束保密局等調查機關的拷問、欺騙接著被送去軍法處左生死定奪的所謂秘密軍法審判。一被關進軍法處看守所大家臉色都頓然發青,雖知道國民黨對於反對者或不認同者的「執法」很嚴厲,但不知道如此厲害到走火入魔的程度,幾乎天天有人被叫出去槍斃。且普通一進來軍法處大約五六個月後就可有終結。判死刑的一判決立即槍斃,也就是說很多人來這裡後只剩短暫時間的餘命可活,而被執行以前連看家人一面都不行,也就是一被抓就永遠看不到家人。

4-4-2 軍法處「吃麵包計畫」
被關在牢裡戴待宰的人在絕望中總會想是否有可能伺機逃出,跳過圍牆,循下水道潛逃,硬闖牢門或用其他辦法。但這裡警衛森嚴到無法再森嚴,圍牆極高,其上面還植有鐵根,鐵根上圍繞著刺鐵絲網。加之周圍配置有多數警衛,真是銅牆鐵壁。要逃出真是比登天還難。可想像一個一個都急如鍋上的螞蟻。

我到軍法處時比我先到那裡的我認識的人有陳正宸、李凱南與一些在保密局一起關過的台南案件的曾錦堂、邱焜棋、梅衡山等人。當時軍法處的大案有台南案、李凱南案、蘇藝林、于凱案與後來很快的被送到軍法處的桃園案。這些案的領導者與其他要角正策劃著逃獄,他們把此計畫命名為「吃麵包計畫」。我到之前可能已策劃了許久,但苦無機會實行。看我一到軍法處,李凱南、陳正宸與許多已認識我的人很快就指望著我也參加。我們初送來軍法處的一些人一進房間裡,立即每房就傳遍了剛剛進來各房的每個人的名字與底細,什麼地方人、什麼職業的、為什麼事被抓、人可靠不可靠等。我們很快就受到勸誘加入為計畫的一員,但受勸誘的人不被要求做明確的承諾。桃園案與龜山案在我到的稍後送到軍法處,一部份人也很快的參與此計畫。

他們就等適當時期發動。他們的說詞是這樣:進來這裡的人無論會被判死刑或被判徒刑最後都逃不掉死路一條,即使案情沒有那麼嚴重在此沒有被判死刑,國民黨終被共產黨攻陷時走火如魔的國民黨一定會對這些手中的政治犯下毒手。我們都一樣處於絕望的境地,非和國民黨拼鬥找出活路不可。他們更說:外面還留有很多細胞,我們只要能逃出軍法處,往山的方向跑出台北市就會有人接應,有地方棲身。而我們的逃走方向是三峽大溪方面。這一點蘇藝林胸有成竹的說他可打包票。

李凱南與于凱和我同關在十六房,他倆每天交頭接耳的商量,好像在選最適當的時候實行。且他們和其他牢房的主導者一天都要幾次的把連絡事項寫在紙條互相傳遞。他們的計劃是如此,一天大清早看守來開門要放出院子洗臉時發難,把開門的看守打倒,拿其鑰匙打開每一個房門讓大家衝出去,因此鼓勵大家平常就準備裝醬油的空酒瓶以當武器(當時裝醬油的瓶都用收回的空酒瓶裝),因酒瓶有把柄可握在手。因不知何時要發動行動,要大家隨時準備好,並說衝出軍法處後要大家往三峽大溪方面跑,那是一個地下組織的基地,先到那裡再轉到另外地方去。因此預先約定「吳思漢」、「×××」(另外人的名字我以忘記)等幾個已殉難而被視為英雄人物的名字做為口令,使參加行動的各人互相辨識。當時蘇藝林與張皆得在第一房。本來在十六房的李凱南後來被調在八房。于凱調到四房,台南案的何秀吉、徐國維與稍後來軍法處的桃園案施教爐在十二房,邱焜棋在十五房,曾錦堂在十一房,台南案的「主犯」鄭海樹、何川在其他房。他們案情嚴重,在此鐵定無望,只有坐以待斃,且時間無情的過去,一兩個月或兩三個月光景就統統會被處死,覺得像火鍋上的螞蟻。

為此計畫,各房間之間時常有紙條的傳遞,寫些何時採取行動等聯絡事項而儘量以密語寫。有一天當和我同在十六房的李添木把紙條遞給隔壁十五房林嘉明時,可能早就引起看守注意,看守就神不知鬼不覺的躡手躡腳接近正在遞紙條的兩個房間中間而把李添木伸手出去的紙條搶走。聯絡紙條說到「何時吃麵包」等。吃麵包就是逃獄行動的密語。一併被拿走的有一小張簽有chen的英文拼音的,我寫給七房的周子良,內容為「我倆密切的保持聯繫吧」的紙條。那是為著準備打聽案情為目的。我素不相識周子良,只不過一起被送來軍法處成為同案,因此我好奇我與他在案情上有沒有什麼牽連或有什麼共同認識的人以做開庭時回覆的參考。

紙條被拿走事態嚴重。李添木隨即被叫出問話。他被追問紙條上所寫的事與紙條上留有簽名的陳是哪一個。他說不知道。我非常緊張,如果知道是我,我一定被調出去追問,是時我不知要如何解釋。雖然我的真意是為要打聽案情,但認定權操在法官手裡,他對於沒有的事尚且會牽強套罪,何況這一次有證有據,那時他如何解釋、如何羅織入我罪,只能悉聽尊便了。

李添木被提問幾次都非常堅持說不知道是誰,問了幾次最後一次要出去應訊時對我說他這一次已堅持不下去,也許不得不說出我的名字而要我諒解。我心底想只好認命了而我印象中的李似不怎麼會堅持的人,我非常擔心他最後會講出我。但出乎意料,這一次訊問的人沒有窮問下去,他沒有把我講出來,這一件事就終於不了了之。我非常感激李添木始終沒有說出我的名字而救了我。但這一件事卻害我以後不敢用羅馬字簽名,且也想辦法把我的筆法更改以免日後從筆跡被認出來。其實那紙條沒有什麼內容,即使被知道是我寫的,也許不致很嚴重。因事後知道被認為牽涉到吃麵包行動的人,頂多被加判了十五年,還不至於死。但在像軍法處的國民黨機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往往芝麻小事也會被惡意的擴大到被奪去生命的大事。

當時要傳遞紙條,因是極為重要的事,整個監所的參與者頓時緊張提高警覺,處在監所最外面的第一房的人經常負起照鏡子的責任,利用鏡子照照看有沒有看守在附近以免紙條被拿走。後來才聽悉張皆得當時在第一房擔任此重任。但那天儘管他非常注意照鏡子,卻不知為何出了差錯。我們的視線範圍受很大限制,最後敵不過他們,一個看守躡手躡腳的逮到而把它拿走。管理方面可能早注意到傳遞紙條事而正在注意要逮到。
十二房徐國維於舊曆正月九日下午被叫出槍斃後沒有幾天終於於1951.2.16日發難「吃麵包計畫」。那一天大清早看守(名為王琪)與一位外役(名為施金龍)來開每房的門要大家出到中庭洗臉而當開啟十二房門時台南案的何秀吉先衝出牢房,於是計劃與期望已久的逃獄計劃終於付諸實行。先衝出牢房的何秀吉一衝出就抓住看守用酒瓶毆打看守,同樣台南案的梅衡山隨著跟出去抓住外役,同案的邱焜棋、施志聰、陳溪與桃園案施教爐相繼衝出用酒瓶共同毆打看守。那個被打的看守相當強韌,雖被用力打的厲害,一直撐著不倒地而不斷的發出咿咿的呻吟聲。何秀吉奪取看守的鑰匙,將十、十一、十三、十四、十五、十六等房的門打開俾能擴大逃獄。施教爐直衝出隔開牢房與中庭的鐵門到中庭。和看守來開門的那一位外役相當機警,看情形不對,急速跑出外面求救。另一個守著牢房通院子鐵門的看守聽到哀叫聲也機警的立即把那扇鐵門放下,沒有人能再衝出外庭。於是大勢已去,各牢房的門雖都被打開但沒有用。那扇隔開通院子的門一被放下,大家成為甕中之鱉,無計可施。各房間要參加行動的人都預先準備有空酒瓶以當武器,雖看中門已被放下,仍不死心想往中庭跑,但沒有用。中庭頓聚集很多衛兵。於是逃獄事件在失敗中落幕。

逃獄失敗,接著參加行動的所有各房的人,于凱、李凱南、台南案的邱焜棋、曾錦堂、林嘉明、施志聰、陳溪、桃園案的施教爐等都被叫出集中到三區的一個房裡去。他們都被釘上腳鐐。被認為參加逃獄的,除了施志聰、陳溪外都被槍斃。他們在案件上本來就被預定要槍斃的。每一個逃獄的事被加判十年,本來死刑的加十年仍是死刑。施志聰、陳溪本來要判十年的加上十年被合併執行十五年徒刑。

軍法處四週用很高的紅磚水泥的牆圍著,圍牆上面再植有鐵棒而再繞以鐵絲網,真是堅固極了。被送來只有死路一條的,無法逃出。事實上他們都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因為太有良心了,才會走這樣的反國民黨的路。現在卻如此莫名其妙的就要被殺,很多人都不甘心。在我到軍法處以前,聽說曾有幾個人想爬越圍牆而逃,但都望高莫及而作罷。有一位江姓台大教授,有一天早上當被放出到院子洗臉時,利用預先準備好的弄濕了的毛毯,往圍牆投,果真蓋住了圍牆上面植著的玻璃片,一躍而過去了。但不幸躍牆過程中手臂仍被無法用毛毯完全蓋住的牆上的玻璃割的很深,流血不停,逃跑中間,終於昏倒在路邊,很快的被抓回來。那也算是不成功的逃離事件。他來因案件被槍斃。幾年後被誣為參加軍人監獄內有組織行為被送到調查機關再轉送到軍法處的林聲發成功的由軍法處看守所成功的逃出,被抓回又再度的成功的逃出。但不幸又被抓回而最後被槍斃。他是歷史上唯一由軍法處逃出成功者且逃出兩次。

我明知計劃失敗仍衝出:看我們16房的門打開,儘管很快就看到通至中庭的鐵們已被關上大家已成為甕中之鱉,但我和陳正宸、楊德宗等仍按計劃手拿空酒瓶踏出房門想往外跑。我知道跑出去也沒有用,但仍跑出去,不然覺得會違背配合此計畫的諾言。我已把生死置於度外,想反正遲早會死,雖然我將不會被判死,但坐牢最後還不是一樣生命沒有保障,且案情上的小細節隨時有爆發的可能。雖深信國民黨很就會垮,但那時免不了被機槍點名。我遙看院子有一大群士兵走動著,知道一點希望都沒有,於是趕緊回到房間。片刻,有一山東籍的看守跑來房前指控我說我也參加有份。事實上那位山東籍看守站在中庭的小門外面明明看到我而和我的視線相對過。我支支吾吾的想解釋我只是想出去洗臉,但房裡的一二位平常和我沒有特別來往的外省籍的同房人趕忙幫我解圍說我「根本沒有出去麼!」,而一再的要我不要拖泥帶水,要堅決否認。於是那位山東看守就不再追問下去。看守走了後他們告訴我,像這種時候不宜多講話,儘管的否認就好,多言會弄巧成拙。我由衷感謝幫我的那兩個人。

看計劃告吹時有一個人立即躍出房門,把何秀吉打開的各房的門一一關而鎖上,圖以討好當局。有一說那人是是後來和我一起在綠島三隊的楊某。他在綠島三隊時也自告奮勇的設計山峰的標語,且也當選了所謂克難英雄,渾身解數的圖討好官長。但也有一說關門的那人姓高,雖因而被管方賞識,但後來因本來的案情關係逃不出被槍斃的厄運。也有一說那時關門的有兩人,是姓楊的與姓高的。我對於似是要向管方表功的楊的動作不以為然,但細想,既然計畫已失敗,把門趕快關了也好,以免別人再落獄方的口實。後來我離開綠島後他案件爆發被送回調查機關後再被送去軍法處。所幸沒有被加罪而在工程隊工作,參加拆軍法處時對大家做了不少有益的事。

如果那次衝出成功只有死路一條:回想那次我在軍法處時的逃獄計畫沒有成功才保住了包括我的許多人的生命。那是命運的玩弄,一個人死或不死就靠一個偶然因素,就像一個人過馬路時無意中被車輾斃一樣,哪一個也無法料到。假定那天捱打的看守一下子被打倒,大家成功的衝出到中庭的中門,其後才是大事。四面圍著高高的圍牆,上面還植有鐵棒繞以鐵絲網,圍牆一定間隔就設有衛兵台站有虎視眈眈的注視著下面動靜的衛兵。衝出中門而擁擠到中庭的許多人無疑將試圖越圍牆或攻擊中庭通法庭的另一院子再衝出馬路,此時圍牆上發現動靜的衛兵無疑會從看台上用槍掃射,中途又有重重衛兵,並可能立即聚集更多的警衛兵,可見要逃出軍法處看守所幾乎不可能。

我們離開軍法處後曾發生溫萬金事件。國民黨對這些政治犯特別無情殘忍。由此可見,當時我們若沒有當場被擊斃,後來被活捉將逃不出因已有實際暴力對抗行動為由,一個也逃不掉被處死刑。總之只有死路一條。命運不可預測,生死只是一紙之隔,這是我繼調查機關所做口供沒有出紕漏,沒有被處死刑,我逃出第一個鬼門關後的第二個鬼門關。我慶幸我們經過半世紀後的今天還奇蹟似的活著。

4-4-3 當時參加行動者竟沒有人記得「吃麵包計畫」代號
1950年底至1951.2.16日「吃麵包計畫」發動而失敗期間關在軍法處看守所第一區的人人幾乎每天都提心吊膽,哪一天的早上都有發動計畫的可能。那天很可能就是生死的分開日。其後我向當時關在那裡等判決的人而和此計畫息息有關的人提到「吃麵包計畫」,我沒有遇到有人知道代表逃獄計畫的本名詞,雖然一提到逃獄計畫,每個人都記憶還很深。我不知哪一個人起此名詞。我猜那人一定對戰略等很內行。那時我們還被告知,萬一行動成,我們彼此在逃難過程中,或在和國民黨戰鬥中彼此還被告知口令以做互相的識別。我猜做口令的人和做代號的人必定是同一個人。他不知是誰,什麼背景的人?而一定是已沒有活在世上的人。因有這些知識與才能的人必定是和國民黨不能兩立的人,而是當時國民黨最想消滅的人。

4-4-4 林聲發是軍法處唯一逃獄成功者,逃離兩次卻被抓回
林聲發是監獄屠殺案被送去軍法處,就在軍法處等判決時,由軍法處逃獄成功,且不僅逃離一次,且成功的逃離兩次。他第一次逃離經過一些時間被抓回。第二次再逃離成功,經過相當時間有一天去建成市場,湊巧被以前犯了刑事罪而在軍監關過做過外役而認識他的陳某(扣志)闖到,他乃出林不意的從後面抱住他大喊抓人,於是再度抓回了他。他如何由戒備那麼森嚴的軍法處逃出成為謎。據說第一次是翻牆逃離,第二次是從浴室逃走。本來和他一起由軍獄送去「法辦」的同案者分幾個梯次槍斃,最後只留他與陳正宸。但他第二次脫逃被抓回沒有幾天,好像怕被再逃出似的就和陳正宸雙雙被槍斃。


林聲發是國民黨在台灣施行白色恐怖時,唯一由軍法處逃離成功的人,且是奇蹟性的逃離了兩次。以前雖有一位當過中學體育老師的憑其發達的運動神經,當早晨出中院洗臉時越牆成功,但立即在牆的另一方被捕回來,最後也被槍斃。也有過台南案與于凱案等聯合所實行的集體脫逃未遂案,但沒有逃離監門就宣告失敗。又王忠賢雖由馬桶小洞逃出牢房成功,卻沒有逃出軍法處構內範圍就被發現而抓回到牢房裡去。當然不免痛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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